如斯

十三 ·

“亲爱的小溥。”

在钟闻给辛溥的第三封信中，如此写道：

“来东京的想法必定会让你沮丧，那天的晚饭也已让我看出你的伤心，但因心意已决，在这里也只能希望得到你的谅解。

去东京是为着旧日的和解，尽最大的努力去获取原谅。殉情并不是值得夸耀的事情，它给更多的人留下无可回转的余地，爱情也随之死去——死后不会存在另一个世界的，对吗？

你是你母亲的骨血，是我的侄儿，我们在这世上，已无法承受任何因冲动而产生的代价，我格外珍惜你。

东京的樱花很美，但因为我，秀崎的家人再也无法欣赏它的绚烂。他尝试过许多方法杀死自己，最后选择了上吊。后来我在警察的陪同下去见了他最后一面，他被打扮成了生前最好的样子，那样的年轻、俊美，为了掩盖伤痕，脖子上还戴着他母亲送他的领带。我后来才知道，秀崎君是选择在生日那天去死的。

这里的樱花真的很美啊，小溥，我正坐在长野公园的长椅上给你写信。今天上午是约定的和秀崎君的家人见面的时间，我们也许会去拜访秀崎的墓地。

和子女士是很温柔的人，她很好地招待了我，又在看到我的时候忍不住哭泣，说有时真的以为是秀崎回来了。我感到非常的抱歉，秀崎是和子唯一的子嗣，却被我，还有我们之间狂热的爱夺去了生命。

爱究竟是什么呢？也许你不能回答这个问题，而只有你在我身边时，我才能有所理解。

离开了东京，我还要去许多地方，将一些遗憾和错失一一弥补，也许很快就会回来，也许还要一些时间…

辛溥，你要用功读书，在接下来的生活里，做一个善良的人，一个可以稳重地爱且长久生活的人。”

……

辛溥从一个漫长的梦中醒来，梦的结尾只余闹铃的响声和梦的空镜头。

那是一个寻常的周三，天气晴朗，最高气温可达三十四度。

在西太平洋的海面上已经生成今年第九号台风，在新闻预报里，台风正在距离日本冲绳县那霸市偏南方向约1090公里。

辛溥听着电视里的新闻，充满困倦地洗漱，冲凉，看着浴室镜子里的自己，是修长的健康的男孩子。

在煮咖啡的间隙里，他换上衬衫系好领带，又用发胶将额前的头发梳到脑后去，摆在门口的皮鞋已经擦得锃亮。在成为新鲜体面的都市碎片前，他就着热咖啡仓促吃下简单的早饭。

通勤需要四十分钟的时间，而走向车站需要五分钟。

他有些着急，出门的时间已经比平时晚，他已经能想到那个爱打绿色领带的马来经理站在他座位旁的表情。

他穿好鞋，外套来不及穿就披在手臂间，拎上公文包匆匆忙忙下楼。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周三，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身在台北市中心的辛溥不会知道当天一早抵达桃园机场的一架境外航班比预估时间提前了四十分钟。五彩斑斓的旅客提着各式各样的行李在机场等候，长长的车列里，来自高雄的阿忠有着三十年驾驶经验，好开快车且鲜出事故。

阿忠载着客人，摈弃外地游客热衷的旅游路线，在大街小巷里肆意穿行，七拐八绕，最终用比估算时间少二十分钟的速度抵达目的地。

如果是一部言情电视剧，此时已经有画外音用烂漫的语气念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命运会如此眷顾我们…”

接着镜头拉进，红色计程车的车门打开，慢动作里先是一只脚踝落地，然后是另一只，乘客从车里下来，脸上带着对陌生城市的好奇与天真。

在另一个视角里，临近迟到边缘的辛溥正匆匆忙忙从他的公寓楼下来，他站在街口，在一个完美的电影镜头般的抬头里，看见了从阿忠计程车上下来的远方的客人。

而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星期三，没有人知道未来将会发生什么。

辛溥呆站在原地，看着街对面的钟闻，知道自己将彻底地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