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rsonal works, stories,and outdated fantasies.

一 ·

小舅的名字叫钟闻。

对于自己的小舅,辛溥也不是全无记忆。

在辛溥很小的时候他们曾见过,那时的辛溥刚及扶床,在东京念书的小舅趁着大学里的暑假来姐姐家消暑,那是他们一家人一起度过的为数不多的暑假。

母亲那时候还在百货公司上班,一大早坐在床头给自己穿上丝袜和衬裙,浑肉的脚尖绷得直直的,伸进指尖扩出的透明里,尼龙丝袜沿着小腿皮肉层层贴合,最后紧绷在臀部的浑圆曲线里。她又穿上内衣,衬衫,将下摆掖进衬裙里。父亲倘若还醒着便会过来在她尚未掩好的胸口上留下潮湿亲吻,换来母亲几句小声的嗔怪。这是他们之间的乐事,在幼子和妻弟间的欢情如偷窃般刺激,是他们之间最好的时间。辛溥在这样的时刻里睡睡醒醒,父母在欢情中的欲浪和喟叹是一团团未尽的笑声,总在他将要醒来时又全无影踪。

云雨散去之后是一家人整齐坐在饭桌边吃早餐,母亲会在他的粥碗里撒一些肉松做冒顶,然后细心给自己的弟弟剥一枚透白的水煮蛋。父亲拿着做姐夫的家长姿态,详细询问小舅子在东京的生活。

那时的小舅尚是个年轻学生,说一口清脆流利的日语,面皮很薄。每当姐夫与他说些和女人有关的话题时,年轻的小舅会立时脸红,蓝色的血管透过单薄皮肤一阵一阵地鼓动着。

年轻人!不经羞啊。父亲露出一口槟榔牙大笑。

将来给你找一个好女人,床上床下都懂事的,保证叫你一天到晚都离不开。

初次来时他给父亲从东京带来一只金手表,金灿灿的,父亲将它戴在腕间,声音都较平时多了几分洪亮。

然而父亲却没有如约地,为小舅寻来一个离不开的好女人。后来再次有小舅消息时,他在东京尝试自杀未遂。那时辛溥的父母在洋的彼岸正大闹离婚,他站在一地碎片里,看着哭泣的母亲低微地收拾着自己的行李。

你跟你的那个弟弟,一个疯子一个傻子,还不都是要靠我过活?他的父亲将剔过槟榔牙的签子掷进她的行李箱。

那时与小舅相关的全部音信是旧日的一张照片。母亲指着照片,照片里的小舅站在一群毕业的年轻人中,有着舒朗而克制的微笑,难以想象他会做出如此惊人的举动。

“他是叫疯鬼吃了心,魂都丢了哇。”母亲对小舅实施自杀的始末讳莫如深,每每提及就是泪如雨下。

那时他才13岁,母亲为着那段时间里各种各样的事情,在房间搂着他作彻夜哭泣,绝望之际亦曾向东京去过一封信,然而回音渺茫。

再得次到小舅的消息,便是他已经在南方的某个岛屿里定了居,有没有女人,生没生小仔,一概不知。母亲在一个雨夜里与他通了很久的电话,话说到眼眶通红。辛溥站在门边静静瞧着,母亲回头看见他,抹了抹眼泪催他快去睡觉。

岛屿在地图的最南边,母亲曾抱着他在地图上指认那个不足指尖大的土地,一条虚行的国境线徐徐穿过,再往下,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洋。实际抵达这个岛屿花费了一天一夜的航程,辛溥在稀薄的睡梦里听见甲板上步履匆匆,夹杂着人们轻快的呼唤,他的船缓缓靠岸。

小舅住在岛的最南端,在一处走高的悬崖上,岛上的人都管它叫情人崖。下了码头之后,要找当地戴竹斗笠的车夫,付上5元钱的跑腿费,就可以坐脚车一路被拉到情人崖上去。

关于情人崖的叫法又来已久,最初的版本是在日伪军时代,一个逃难至此的大学教授和当地的一名贵家少女相恋,珠胎暗结欲要私奔,却被发现了行踪。年轻的教授最终在村民的愤怒的驱使下跳崖自杀,少女也随之殉情,之后的每年雨季,岛上总会开满颜色如血般红艳的杜鹃花。

辛溥由车夫的脚步带领着经过了那片已经开败的杜鹃花路,山路两旁只剩下油亮的积灰的叶子,仿佛此地已经有很久没有下雨。行至一半的时候车夫遥遥指了一指山尽头的方向,红艳艳的,像是山雾中凭空开出的一团火。到后来辛溥才知道那是一丛极为壮观的野扶桑花。

车夫在距离那团火不远的地方放辛溥下来,那里已经能够看到私人宅邸设置的围栏。他如数付了钱,背上白色帆布背包向山上的房子走去。那是一幢2层的复式小木楼,旧式的建筑,有椭圆形阳台,一墙常春藤在风中贴耳密语。

他掠过栽种满蔷薇花的前院向屋里望去,门铃足响过三遍,才有人慢吞吞从房子里出来。

他立在一爿茶色玻璃背后,映出一道绰绰萧索的影,似乎还带着未醒的睡意。

辛溥有些忐忑,虽然喉咙发紧,却还是喊了一声小舅。

留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