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rsonal works, stories,and outdated fantasies.

四 ·

下午的时候,有年轻的学生前来拜访情人崖。

辛溥在楼下听见门铃响动,前去开门,一个穿校制衬衫打蓝色领带的女生站在前院外,看见了辛溥,有些惊讶地向后退了一步。

钟闻尚在卧房休息,女生说自己是阿雅,原定了每周四下午三点和钟老师做英文补习。

辛溥于是将女生让进屋,奉茶倒水,尽地主之谊的同时又忍不住偷偷打量对方:这是个野性而漂亮的女孩子。校服之下的躯体泛着健康油亮的小麦色,她梳着马尾,头发顺直地垂拢在腰间,随着身体动作左右摆晃……

钟闻听见楼下的声音,也很快下了楼来。他将辛溥再次介绍给阿雅,阿雅原是钟闻在镇上中学教书时的学生,那是钟闻来到小岛上之后的第一份工作,教英文。而阿雅是岛上移民的孩子,日本混血,幼时随父亲乘船来到岛上,至今已是第七个年头。

他们在光线明亮的前廊下做功课的温习,辛溥听见女生讲话的声音,温和灵动地,让人想起春天的小鹿。她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本写得厚厚的笔记,师生二人共垂首,钟闻的指尖逐着字,一字一缓地诵读纸页上的诗歌:

“ The Road Not Taken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

And be one traveler,long I stood

And looked down one as far as I could

To where it bent in the undergrowth

……”

他刻意控制语速,咬字清晰,重复几遍之后女生已经可以随着做跟读,一读一跟,一音一复。辛溥遥遥打出一个不知滋味的呵欠,瞌睡中全是不断自我重复的诗歌。

他不是没有好奇过,小舅的终身大事,即使是在母亲的年代也是常被挂在嘴边议论的话题,即使记忆里他们从未见过小舅带过什么人回家,印象里的小舅似乎总是独身一人,加上中间的变故……他们其实没有太多机会了解关于小舅的过往。

现在的小舅看起来也仍是单身一人,他会有情人吗?辛溥没有想过,也从未想过钟闻的约会对象会是什么样子。他撩开眼皮瞄了一眼廊下的女生,太年轻,这样年纪的女生带出去会被认作是女儿而不是情人,况且钟闻看起来也不像是喜欢速食主义吃快餐的类型。

辛溥合上眼,在沙发里找了个舒适的角度窝好,并不知道前门廊下的女生也在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他。陌生的年轻人对彼此的到来都有些浮想联翩,而钟闻的年纪微妙地足以成为他们任何一方的父亲。

钟闻尚对此浑然不觉,课一路从午后进行至暮色浓时,课程结束后女生将书本作业收进包里,又从铅笔盒里数出几张花花绿绿的票子,作为授课费交给钟闻。

阿雅站起来,向钟闻鞠了一躬,钟闻也如数回礼,并催促她赶快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另一头的辛溥早已在客厅的沙发里睡得不知天地乾坤,晦暗的光幕里睡眠格外纵容。他隐隐感觉有人抚开他额前的头发,轻微的痒意;而后饭厅亮起橙黄灯光在他眼睑泊一片昏黄的光海,钟闻瞧着贪睡的辛溥,低低一笑,伸手捏了捏年轻人的脸颊。

“你真是我见过最能睡的年轻人。”

辛溥再也装不下去,咕哝一声坐起来,还在心想天底下有多少勤奋的年轻人都凑了巧被他见识过。

那头钟闻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开。辛溥去洗手间收拾自己的功夫间,他从厨房里端出几碟小菜,又热了前一天从镇上买来的烧鸡,餐碟碗筷具被放到廊下,钟闻朝他努嘴,示意他将桌上开好的梅酒也带出去。

“今天有些热,去门廊下吃,痛快些。”

辛溥在一圈怒放的蔷薇花间坐下来,紫色的日暮正欲坠向山边,他看了一眼霞光满映如火烧的情人崖,扶桑花仍在晚风中摇曳着。

甘甜如梅子的酒液顺着透明的玻璃杯壁流入,轻抿一口,清冽的酒顺着喉管滑入,从脊梁窜上酥爽畅快的凉意。

那是为数不多辛溥觉得异常舒畅的时刻,烧鸡的肉质鲜嫩,表皮酥脆,撕开时会有亮晶晶的油水流出来,满手油。

钟闻让辛溥一人自在消灭整只烧鸡,自己喝着梅酒,维持旧有的饮食习惯照顾桌上的几碟凉素菜,他吃素已经有多年的时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酒过三巡,年轻人的肚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他吐出最后一根骨头,杯中的酒见了底。辛溥在椅子上懒洋洋摊平四肢,任晚风拂乱额前的头发,露出猫一般饱食后餮足的表情。

钟闻将一切看在眼里,自己也克制不住笑意。他想到了一个好话题,于是问起辛溥,在学校是否有喜欢的女生。

辛溥有些艰难地酝酿答案:

“近乎于零。失败的经验总说我不懂风趣,不了解女生的心思。”

“怎会这样?”钟闻失笑,“从未成功?”

辛溥还是摇头。

钟闻笑了一会儿,接着若有所思地回过头去,抿一口酒

“爱还是早些拥有的好,有人说,心碎就像出水痘,愈晚愈不可承受。”

他这话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那时辛溥喝了些酒,话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

“可见年轻的爱总是易死的。”

钟闻没有接话,他望着情人崖的方向喝酒,不知道在想什么。

辛溥浑然不觉,还在继续犯浑:

“女生大多不可爱,就像白天的那个女生,又笨又不专心,一句英文要练好久才会讲…”

“瞧瞧,这样态度,哪有女生会中意你?”

钟闻被他说笑了,转过头来,摆出长辈的姿态来教导他。

“小溥,要好好对待一个人,对方才会好好地对待你。”

辛溥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被钟闻这样小溥小溥地叫着,他倒是觉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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