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rsonal works, stories,and outdated fantasies.

无知是福

They will eat you, consume you, that’s what they do.


一 ·

他们抓住了“会计师”。

那几乎是那一天里唯一重要的消息。

新闻在搜捕行动收网后一个小时内就变成了铺天盖地的社讯头条,转发键的宠儿,在无数个“赞爆”和“与我无关”的拇指起伏下走向热门,成为头版第一的话题。

不用闭上眼就可以想象警察形象与公共关系维护部门的那群蠢驴此刻正享受完加满蛋黄酱与炼乳的车祸级别三明治,端着热乎乎的咖啡坐回办公桌前,正想要把他们肥胖的肚腩从可怜的泛着毛边的皮带约束下解放出来时,看见了对于缉毒处最新抓捕行动一天世界的翔实报道后脸上的表情。

精彩绝伦?不,你还是涉世未深。

他们不会有任何反应,除了哼哧哼哧,用还沾着洋葱酱和蒜油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两下,留下清晰得令人难以忍受的指痕;接着发出另一阵哼哧哼哧,转动着屁股底下饱经折磨的转轮椅子,把新来的女实习生叫到桌前,那姑娘叫诺拉,劳瑞,叫什么都可以,她天真的亟待遭受社会蹂躏的眼睛隔着啤酒瓶底厚的眼镜片茫然无措地看着屏幕里雪花般飞扬的评论与谩骂,接受着来自蠢驴上司的询问。

“这是怎么回事?”

“一次未经报备的行动——”

“我们得把那个人叫来,头儿。”有人说。

“那个人——”

一如他自负的幻想里所有人都乐于称呼的那样,此时正坐在电视机前,坐在他热火朝天的生活里,摆弄着怀里嚎啕大哭挣扎不已的婴儿,试图把安抚奶嘴精准地塞进那张不断翕张的肉嘴儿里。他的耳膜快要裂了,又被尿了一身,他现在闻起来像是隔夜的奶酪和啤酒的混合物,温馨却又令人作呕。他顾不上这些,更顾不上电视里乱糟糟的宛如末日后的世界。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将软不留丢的迷你人类挂在肩上,摸着她毛茸茸的,热乎乎的小小头颅,学着新手爸妈教程里那样轻拍着婴儿的背部,脚下迈着如同斑鸠求偶般的舞步,两轻一重,将婴儿的嚎啕哄骗成声声咽。

狼狈,不安,混乱,一种有别于警察生涯的生活,每时每刻都有小意外发生,却无关生死,他在这一个满是棉花玩具和奶臭的新奇世界里小心翼翼,时而像一只狼狈的狗熊那样跌进坑里,脸上还挂着幸福的笑容。

他和米歇尔的孩子完美继承了夫妇二人的特征——全然有别于新手爸妈营教程里描述的那样,她聪明,狡黠,擅长利用哭声操纵并折磨成年人。当她看到围在婴儿床边的大人们忧心戚戚,想出了一万种方法也没能停止住她的哭泣时,他总能从这个小恶魔圆圆的黑眼睛里看见一丝诡计得逞后的快乐笑意,这个彻头彻尾的小坏蛋,超超超级别的大麻烦,一团像梦一样降临的生命。

像云一样落在他的肩怀,足以令他抛却徘徊在这个世界里的所有的烦忧。

他在满是奶酪味和尿臊味的客厅里徘徊着,电视里是一派推推搡搡吵吵嚷嚷的热闹世界,一如既往,他抬起头向窗外望去,阳台之外是开着红色杜鹃花的圣马丁大街——几千年前的圣人循此长路抵达斩首之地,被枪炮和履带踏平的落拓路面直通富丽堂皇的共和时代总统府;一个星期之前,潮水一般的人群不断涌上街头,大部分是在机场和港口工作的工人,还有许多在集装箱里办公的白领。他们旗帜鲜明,打出反对47法案的口号,声讨着这条会令他们许多人无辜送命的自由主义新政。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只有一句话构成的法案会将他从万里之外的首都派遣至此,也没有想过,仅仅凭着这一句话,包括他在内的许多人的生活被彻底改写。

他抱着怀里的婴儿,他的骨肉,不无温情地朝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米歇尔。

在等待的间隙里,他的视线终于落在了电视机屏幕上。他的本地语言学得基础,但已足够理解屏幕上大写斜体的一行字:

“弗朗索瓦·柯布今晨意外遭捕,警方行动或将引起本地势力集团与政府嫌隙。”

“米歇尔——?”他轻拍着婴儿,哄着她发出气泡般的咕哝。

“艾米丽的奶粉泡好了吗?”

“艾米丽小姐饿坏了哦?”

没有回应。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他怀里抱着艾米丽,趿拉着拖鞋迈过一地狼藉,走到厨房。厨房没有开灯,像是一只冰冷的墓穴:维持缄默的是厨房的水池里堆积了不知道几天的外卖盒和酒瓶,肉眼可见超重的苍蝇正在一块长满绿色霉菌的奶酪上兴奋搓脚。

冰冷的沉默里,乱糟糟的热闹成了一派幻觉,残留在大脑皮层里的,是属于他未曾经历过的旧日残影。

尖锐的电话铃声嘶声尖叫起来,在饱经幻觉肆虐的大脑皮层上留下电击般的灼伤,他的眼前是一片白光,紧接着天旋地转;他伸出手去,挣扎着想要抓住尖叫不已的电话,却被散落在地上沾满呕吐物与酒精的衣物狠狠绊住。他回神过来,意识到怀里抱着的“婴儿”不过是只吃了一半的玉米卷饼。

“西林·该死的水蛭!*”

听筒里的愤怒咆哮像是一只被扼住了脖颈的橡胶尖叫鸡,满是尖酸的羞辱与刻薄的问候。

“我希望阿波罗在太阳升起时没忘记用权杖捅醒你这个活死人的屁眼儿!”

“现在不管你在哪张床上烂着,都给我立刻收拾好了滚来警局报到!”

“你的停职令被取消了。”

西林·林奇终于睁开他醉醺醺的眼睛,在一片呕吐物与药剂制造的幻梦里,看见了一个比末日更糟糕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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