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rsonal works, stories,and outdated fantasies.

无知是福

二 ·

西林·林奇将车歪歪扭扭开进总统府左翼围墙外的的一条小巷里,勉强没有让保险杠亲吻上垃圾箱,他开门下车,在双脚踩上地面时控制住了一阵翻滚至喉头的呕意。

他抬眼瞧着眼前与官僚作风毫不相干的办公楼,缉毒署特别行动处的所在地。四层楼高的牛奶盒建筑,门口的信箱里堆积满了逾期的水电费账单,还有神情妩媚波涛汹涌的色情杂志广告。

在他来到此地的第一天就被温和告知,本地大部分政府机构的行政账单实际支付者,并非来自纳税人,而是塔利集团。

本地最大的毒枭,每年为全球贸易航线贡献百分之二十利润的运输巨鳄。

缉毒署的行政账单也在塔利集团的慷慨捐赠名单里,尽管西林十分确定缉毒署存在的绝大部分意义就是为了消灭塔利集团。

他用一张带着马粪气味的色情印刷品擦掉了残留在嘴角的呕吐物,皱着眉打量了一眼其中的内容,接着把雌雄莫辨的淫秽宣传单紧攥成团,用脚尖踢进了下水道里。

眩晕,麻木,神经被电流触及过的撕扯灼痛感,在每次走进那间昏暗如地下武装组织集合地的办公室前,西林·林奇总归要忍不住将类似的创伤应激后遗症再度经历。

他,来自首都区联合武装监视部第七分局的荣誉警探,如今官复原职,继续进行他在灯塔区的监视任务。

他不一定是最成功的,但一定是最糟糕的,他闯下的祸事无人可以企及,其精妙程度仅凭他走进办公室后所遭遇到的目光洗礼就可窥见一斑。

“老天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矜持地颔首,让自己看起来至少像是个见过世面的名副其实的荣誉警探,径直走向了靠近阳台的位置,一张脱了漆的桃花心木桌子,上面放了一盏裂了泰半灯罩的绿色台灯,还有一只塞满了烟头的黄色马克杯。

围绕在那张破桃花心木办公桌前的警探们瞧着他,眼神呆滞如同还没想好该摆出什么表情就被匆匆推出去展出的石像。

见过塔玛拉,尤金,斯蒂芬·奇,还有——

“你看起来活像个腐烂的酒鬼,又或者刚干了一个。”

语言艺术永远奇妙而芬芳的,帕德洛·卡尔洛斯,他在本地接洽的合作警探,他的临时搭档。

大多时候他们莽撞又愚蠢,但在警局见上第一面时,林奇的警探直觉告诉他,这是一群会为了所谓信念与正义慨然牺牲的义士。

这或许能解释特别行动处为何会在未经报备的情况下悍然逮捕“会计师”。

“严格意义上讲,你还不允许接近这张桌子。”

帕德洛的指节叩了叩桌子,西林注意到他那根戴着婚戒的手指看起来尤为肿胀。

“你身上的那件案子,内务处还在调查中。”

西林耸了耸肩,伸手抹掉了阻碍视线的一粒眼屎。

“我们都知道官复原职的第一步是什么,”他说,“我只是过来向你们问个好。”

“你们看起来比我糟糕得多。”

数据分析师塔玛拉发出了一声压低的叹气,看起来她是最想说话的那一个,但话语到了嘴边,又在几个警探充满压力的注视下咽了回去。

“你看起来……也不太好。”

塔玛拉喃喃道。

西林·林奇在一只倒了水的烟灰缸里瞥见自己的倒影,帕德洛说得没错,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腐烂的酒鬼,并且正在胀气,在那身沁着汗珠的苍白浮肿的皮肤之下,涌动着他所有的忧愁与悲伤所汇涌成的尸液。

“这和你没有关系。”帕德洛出声打断。

“你给我们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现在除了去找阿莫斯然后打包东西滚蛋,我无法为你开具更好的处方意见。”

“谢了医生。”西林朝他比了个鸭嘴手,示意再见也示意话多,转过身准备上局长的办公室。

在那扇挂着名牌的门前,他忍不住用手掌拍了拍自己酒精含量超标的脑袋,止住一场眩晕的到来。

天知道他这段时间喝了多少,一瓶接一瓶,一罐接一罐,直至浴缸被酒瓶装满,直至他从内到外散发出肝脏所无法消解的醇类气味,他已经记不得自己上次洗澡是在什么时候了,冷汗是能够将他彻底清洗干净的方式,而麻醉似乎是唯一能让他活着度过时日的解药。

他并非是一个容易上瘾的人,但过于执着且难以自控,某种程度上这决定了他会成为一个好的警探,并非最成功的。

如果无法前进,唯有深陷泥沼。

“如果你站在走廊上只是为了醒酒,那么我建议你至少找一个不那么通风的地方。你闻起来像是一条闷了三个月的臭鲱鱼。”

阿莫斯,圣诞老人一般有着白头发红鼻子的老阿莫斯,此刻的他听起来平静又犀利,他的花格纹领带好好地系在脖颈处。天知道就在一个星期前,他是如何撕扯着那条领带,大喊着要将他们的派遣监视警探丢进监狱,并向首都区投诉直至他们停止他的一切工作。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两无输赢。

西林正了正他本来没打算系好的领带,板正了身子,勉强像个来自首都区的高级警探那样,坐进了局长的客席。

开始发言前,阿莫斯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汲取房间里仅剩的未被面前的流浪汉酒鬼污染的空气。

“特别行动处的行动是一次特别的、未经批准的行动。”

特别行动处的特别行动……

西林不自觉跟着复述其中的咬文嚼字。

“这完全是情有可原的,鉴于对于你的停职令生效前所发生的一切,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次贸然行动是为了更大行动计划的失算所作出的必要挽救……”

“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西林·林奇先生。”

阿莫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这个灯塔区的警察局长,三十五年警察部队的服役经历赋予他等同于大校的军衔,当他做出决定时,能看到的是一只老狐狸对于局面经过缜密计算后的权衡结果,来自本地各个力量的较量,无所谓公平正义。

“灯塔区对于您在任期间为本地缉毒事业做出的贡献表示由衷的尊敬与感谢,现在,如果您能就此次特别行动代表警察形象与公共关系维护部门在接下来的新闻发布会上做出指导发言,我们将考虑就港口工人案一事所引起的公众恐慌,向首都府进行陈情。”

需要一瓶酒。西林福至心灵地想到。

给他一瓶酒,消解下此刻在他胸口熊熊燃烧的火焰般的干渴与燥热,也许他会冷静下来,他的警察头脑将开始工作,他将能说出更加权威的指导意见。

而不是像只呆鸡一样坐在阿莫斯对面,面对着一口即将降临的大锅手足无措。

不过像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我是说,谁能忍住在面对虚伪上司的甩锅指令时不放飞自我,激情问候一番?

“阿莫斯,我发自内心地赞成你这个混账建议,不过只有在我酩酊大醉的时候。”

“我来灯塔区,这个一品脱酒能卖上三分之一月俸的地方,不是为了在你的聚光灯下露出大牙,成为你失败事业的擦屁股纸的。”

“我有正事要办。”

一阵鼓胀的,饱含失落与迷醉的温暖气体从腹腔的深处上涌,西林没有抑制他的想法,任其在身体可能的通道里肆意奔流。

他满意地看见警察局长的面部表情变得和他的花哨领带一样五彩斑斓。

“你尽可以向首都区写上一圈厕纸长的投诉信,试试看?而我将在这里看着你们的特别行动小分队在世界上到处乱跑,他们已经找到了‘会计师’,我们是对的,而你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西林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颇为嫌恶地扇了扇自己身后制造出的‘肚腹之言’。

“我不会去参加什么该死的发布会替你背锅。”

“去,你,的。”

他衷心地送给对面一个中指,接着用一个酒鬼所能达到的最大步伐,摇晃又潇洒地离开了局长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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